得獎感言

 

  在04年冬季出生，敏感脆弱的傢伙。希望這些摸索自我時記錄下的破碎文字，能夠捧起一部分同樣殘缺且敏感的人。軀殼只是束縛靈魂的刑具，要相信靈魂的顏色是可以自由定義的，無論性別，只希望所有人都能自由自在的生活著，情緒方面，除了快樂幸福以外也允許懦弱和悲傷，最後，願能每天好好吃飯，歲月靜好。

 

 

                                               生長痛                   

 

  十一歲，胸前開始有了起伏，在打球時不小心被撞到，痛得我眼眶含淚。

  起初以為是自己得了怪病，時日不多，獨自難過好幾天，還把自己珍愛的玻璃彈珠都給弟弟後，才從朋友口中得知那是正常的生長，是成長的象徵。天真的我曾以為要生了孩子才會開始有乳房的發育。

  第一次走入內衣專賣店我才意識到做女生那麼的麻煩。內衣的顏色與造型有講究，一般型的、運動型的、背扣的、前扣的、有無鋼圈⋯⋯等等，玲瑯滿目看得我頭昏眼花，老闆娘講得頭頭是道，母親只是客氣的回應著，並讓我自己挑，我看著架上五花八門的內衣不知從何下手，翻著翻著看見簡單沒有太多花樣的棉質內衣後，隨便拿了幾件。

  穿內衣實際上不輕鬆，雙手要折到背後，一手拉著一邊，上臂與前臂需呈現約四十五度角，手腕內側得向外扭曲，再巧妙的將兩邊扣在一起，起初學著扣內衣的時候總要費掉四五分鐘，有時還會扣錯格，可隨著穿內衣的時間越來越長，也就熟練了。

  又過幾年，開始要穿上有鋼圈的內衣時，媽媽再次帶我到那間內衣專賣店，母親知道我一向不愛花里胡哨的東西，特意囑咐老闆娘別拿過於花俏的內衣，老闆娘連聲說好，過不了一會兒，她便拿著幾件白色的內衣招著手讓我進去試衣間。

  在試衣間內我脫下上衣將原本的兒童式內衣解開，略低的溫度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老闆娘熟練的幫我扣上內衣，語重心長地和我說要如何穿內衣、如何保養胸部，還警告我如果不好好保養，日後乳房的形狀會變醜、下垂等，不過我壓根不在乎也沒聽進去，只是任由她幫我將乳房好好地放入胸罩內，有些冰冷的雙手覆蓋上乳房，激起我一陣雞皮疙瘩，她仔細地將乳房由外往內再由下往上挪，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胸前的脂肪被移動的感覺，一陣動作後，她驕傲地別過身去，讓我可以清楚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和她頭微微昂起的模樣說:「好看吧，就是要這樣才有集中托高的感覺。」我愣愣地點點頭很是敷衍，看著被白色蕾絲胸罩托起的乳房覺得有些不自在，肋骨也被鋼圈硌得生痛。母親看出我不喜歡鋼圈胸罩，但還是說著兒童式內衣太小得換大一點的，不然穿著不合適的內衣會更不舒服，嘮嘮叨叨一番，買下那幾件純白色的鋼圈內衣。

  國中那年讀女校，結交到一個很好的朋友J。她和我分享過她國小的回憶，在國小時曾經被班導特意打電話給家長提醒：「您的女兒該穿內衣了。」她才知道自己需要穿內衣，J說：「小時候誰會知道自己需要穿內衣，只是覺得那是自然的身體而已。」也是從那刻起，她才覺得穿上內衣使她感到自在，至少不必接受世人的審視及帶有其他遐想的凝視。

  J的發育很好，常有女生會羨慕她的胸部大，可以撐起一些衣服，可她卻總說羨慕我的小胸部，就算不穿有鋼圈的內衣也不會怎樣，我不以為然，直到上游泳課為了搶快和她共用一間淋浴間時，看見她乳房下緣被鋼圈勒出的暗紅色壓痕以及胸口因為太悶熱而長出的汗疹時，我才知道她的羨慕與困擾。

  就連我這種被戲稱為飛機場的女生，在穿內衣時都會感到不自在，喘不過氣，更何況是像J這樣的女孩呢?我不敢想像。

  每當奔跑跳動時，若沒有胸罩包覆和支撐，上胸就會因乳房晃動而扯得疼痛，可大汗淋漓時又會因為有厚度的胸罩而感到悶熱。都說不穿內衣會造成胸型的外擴及下垂，但實際上這些都是基因決定的，穿與不穿並無直接的影響，而且所謂的美又是什麼？標準何在？從束腰、高跟鞋再到胸罩，那些世俗認知能使我更有女人味或是更加美麗的物品，卻是讓我窒息無法自在愜意的存在，我不知道將胸前的脂肪托高集中，使兩坨柔軟的物體中間呈現一道深深的溝渠有何迷人之處，我只知道穿上內衣時疼痛的肋骨和不順暢的呼吸。

  在對抗世俗的過程裡就彷彿是生長期裡被碰撞到的乳房，痛得讓人落淚。

  我嘗試過不穿著胸罩走在路上，迎面而來的卻是路人詫異的眼光，就像在學校裡，遇上生理期拿個衛生棉還得遮遮掩掩。這一切就好像在告訴我，胸前的乳房和子宮內膜自然剝落是一種罪過，那些生命起點被認為是污穢而骯髒的，月事曾被視為不祥，袒胸露乳的女子在這個社會的價值觀中則被百般羞辱，我就像中世紀時代的女巫，被綁在木架上遊街示眾，等著被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們審判。

  所以我還是選擇妥協，因為無法面對人們那帶著批判的眼神；我無法自然坦蕩的去接受那些竊竊私語。那些尖銳的言語和帶著情色的目光，深深的刺入我的子宮，暗紅色的鮮血流了滿地，人們叫囂著拿起藤條鞭打著我的乳房，直至體無完膚才肯罷休。於是，在兩種疼痛的撕扯中，我選擇體膚之痛。

  但實際上我從不厭惡乳房，打有記憶以來，撇除掉臍帶，與母親另一個深刻的羈絆便是乳房，依稀還記得時被母親擁抱，那處柔軟溫暖的地方，給予我生命延續的泉源。母親偶然間說過小時候我和弟弟喝奶時常咬得她生疼，一邊哺乳一邊落淚，可看見我和弟弟健康長大時又覺得自豪，她說年輕時的她乳房的形狀很美，經過我和弟弟的摧殘後，如今已沒了當初的精緻可愛，但每次我們一起換衣服時，我看見她自然垂下的乳房時，總會發自內心的覺得好美，就像是對於生命誕生的那份美好的讚嘆。

  下垂或堅挺的乳房、微凸或平坦的小腹、鬆垮或緊實的大腿，都是造就女體美好的存在，恰如兒時的泰迪熊柔軟且令人安心；眼尾紋、生長紋、妊娠紋，是時間與生命留下的足跡，宛如大地上剖開陸塊的深邃峽谷壯闊絢麗，而胸前的乳房則是板塊聚合而隆起山丘，她本是自然而不帶任何色彩的，是世俗為她添上其他的意義，以保護的名義綁架她。

  那些複雜古老的教條限制著我，世俗的審美禁錮著我，就連我的乳房也不屬於我，他們所述說的一切就像包裹住乳房的內衣，以保護的名義來限制她的自由，壓迫著她的呼吸，在瀕臨窒息時也不肯鬆開，她真的需要這一切規則來保護她這一切標準來定義她的美嗎？

  女體，或者人的軀體，就和我們讚嘆的自然景觀並無二致，我們從不質疑高聳山峰隆起的美，也從不認為地表上裂開的峽谷會有礙觀瞻，那麼為什麼我又該被以特定的標準受到檢視？

  發育中的乳房一旦遭到碰撞，就會產生劇烈的疼痛，而內在被世俗價值觀所壓迫的疼痛更是令我難受，像是被用鐵鍊勒住喉嚨，痛苦著卻無法吶喊，那是一份無法被所有人理解的，成長過程中產生的疼痛。

 

 

評審評語   ◎阿盛

 

        作者選擇以少女的生理轉變為寫作題材，應該是深有感觸。這樣的題材雖然不少見，但作者還是有自己的思考與見解，因為那是真實的痛，包括身體與心理的。在成長的過程中，肯定有許多女生經歷了這種痛，作者勇敢道出，沒有存心責怪或教育誰，卻能確實地產生了教育的效果，自然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