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獎感言

非常感謝評審委員閱讀我的散文，感謝舉辦這個比賽的主辦單位，謝謝我的母親總是默許我的任何決定，謝謝我的父親讓我擁有金色的童年。

這是一篇用兩小時寫完的兩千字散文，因此個人對它不盡滿意；期許自己能永遠的寫下去，期許自己能繼續感受文學的魅力。有一天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文學。讓我把人生的每一刻都當作魔力的起點。

 

C3琴鍵              ◎張又懿   

我家沒有一個人真的會彈琴。

 

但奇怪的是，家裡卻有一間琴房，琴房裡的那架鋼琴，是一台電子琴，因為長年沒有人彈，所以也沒有人發現，C3鍵已經壞了，敲擊之時，總會發出一陣不和諧的聲響。

敲擊琴鍵發出的單音稱不上是音樂，只有在下一個單音接續，組合之後，才成為一首真正的曲子。所以在一首曲子中，每一個音都很重要，缺少任何一個，或是走調任何一個音，都不再是原來的曲子。

 

這台電子琴是我五歲的時候買的，而購買的原因很簡單，僅僅是因為彼時的我很想彈鋼琴，只不過童年的我不太爭氣，只上了短短一學期的課，就半途而罷了，宣告鋼琴曲的終結。

如此歡欣鼓舞的發軔，卻是這樣黯然收場，實際上，我面對童年放棄鋼琴這件事情本身，並不感到特別愧疚或可惜，因為放棄了鋼琴，才讓我有了更多時間完成其他當時更加有興趣的事物。長大後的我，也沒有就此厭惡音樂，反倒因為懂事了，所以更耐得住性子練習鋼琴。

 

從五歲停擺的鋼琴生涯，再一次重啟已經是我十七歲的事了，超過十年再次面對鋼琴，除了基本的手勢、五線譜之外，其他關於鋼琴的記憶，已經斑駁。

再次開始，我第一首練的曲子是「瑪莉有隻小綿羊」，隨著琴鍵的起伏，音樂如同時光機，領著我回到了我的童年，我還記得，一開始讀英文時，這也是我的第一個英文讀本，隨著音樂的繼續，忽然喚醒了我的童年記憶。五歲的我如此享受那段雖然模糊，卻如此溫暖的日子，在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見我的母親正陪著我們用著最愉快的方式學著英文；仔細一思，才發現相比其他逼著孩子背單字、送補習班的家長而言，我的母親對我從未有過任何課業上的要求……

我的記憶回想到這裡，在按下C3鍵，發出不和諧聲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我的思緒回到了現在，我皺眉低頭望著眼前的電子琴，心裡對這個C3鍵感到厭惡，總是破壞了我彈琴的興致，我的手指上沾著長年未動而累積下來的灰塵。

這架電子琴已經隨著我們搬家第五次了，但我們卻從未把它丟棄，儘管家裡的空間不一定充裕。

忽然停下彈琴的我，回想起了我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彈琴的經歷；我還記得那是一個期中發表的活動，每個孩子都卯足了全力準備，因為家長們的強烈要求在家裡不停的練琴，又或課程結束後留下來加練，只有我一個人對此完全不在乎，沒有付出任何時間練琴，於是發表時，我彈得斷斷續續，還能聽見台下的小朋友這樣說著：「哎呀，她怎麼不彈了呀……」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一件嚴重的事情，但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當眾出糗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曾經聽過其他人也表示過自己有這樣的經驗，然而這種經驗使得他們成為了害羞內向的人，與我的狀況完全不同，我至今都還是一個膽大爽朗的女孩，這樣的經歷在我身上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回想起來，我甚至還能談笑風生，自嘲童年的自己有多麼不知羞恥。

我與母親無意中談起此事，表示我的歉意，我們家已經有了鋼琴，我卻疏於練習，讓鋼琴放在那兒生灰塵，想想可真是太羞愧了；母親卻說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點小事，她與爸爸一點都不在意。

我思及於此，忽然發覺父母對我的支持有多麼不求回報，我記得當時，我只上了前兩課，就要求爸爸買了鋼琴，自己卻懶惰的不願練習。但我的父母卻從不怪罪我，並往後的所有日子，在我提出自己想做任何事情時，無條件的支持我的決定，並且相信我會自己好好的堅持，無論我有沒有食言。

 

事實上，我在除了音樂之外的其他方面發揮得更加出彩，不彈琴其實也不影響我的未來發展；「十七歲」的高齡提出想要重拾音樂時，對旁人來說，其實是個古怪，而且沒有意義的決定，一般的家長應該會表示反對，畢竟彈琴彈不出成果，那麼大可不彈。

然而，我的父母親始終支持我，他們對我的支持，可說是完全義無反顧；默許我的結束，卻在重新開始時為我鼓掌。

從不責怪、從不過問成果，我的母親面對我與我的兄長都是無條件的支持，然而這樣的支持，也是她少數對我們的要求。

她面對我，就像面對我的兄長，當我的兄長需要幫忙時，她總是希望我也能出手相助，甚至在我生病時，也會「希望」我能幫忙我的兄長，雖然並非我的義務，但幫忙自己的兄長也是人之常情，拖著病體的我，卻對母親的要求感到很無力。

而隔天母親也因為我沒有幫助哥哥完成而斷定，我與哥哥的感情不再緊密；隔天一邊流著淚一邊告訴我，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我則認為，這是她沒有同理心的表現，明明我已經身體不舒服，先前好幾份作業也已經直接幫我的兄長完成，母親卻在我身體不舒服時，繼續進行要求，讓我十分不解。

其實仔細回想，她對我們的任何夢想，都是心靈的支持，對我們的方向從來不會出手干預。

這件事情也成為了我與她之間無法再提起的一根針，就像電子琴上的C3鍵，無論何時提起，都會讓一切變得不再那麼和諧。

 

她對我們的無條件支持，就像一把雙刃劍，雖然這樣讓我們獲得無條件的支持，但她也將這樣的支持無限延伸，也要求我們必須相互支持。為了平復母親的情緒，我開始了道歉；但我內心當中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我認為我在為了我從未做過的事道歉。

事件剛落幕之時，我的心中激起了疙瘩，就像再次彈起「瑪莉有隻小綿羊」那樣，那個C3鍵不停著被我提起，讓我無法心平靜氣。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在我身體好之後，我再度幫兄長完成了作業，母親也不再哭鬧，那個C3鍵始終是走調的，只是我們挑選了一首不需要C3鍵的曲子來彈。沒有C3的曲子依舊優美。

 

我與母親的矛盾也在時間的推移中慢慢被遺忘了，我也漸漸明白，也許正是這樣的母親，才能對我們有這樣義無反顧的支持，我擁抱了她給我的支持，那麼我也擁抱了她偶爾沒有那麼合理的舉動。

 

隨著我的鋼琴進度繼續往前推進，我開始接觸更多高階的曲子，像是以和弦構成的曲子；我發現好幾個音組合起來，比單音要優美了許多，也更能在身體中產生共鳴。但彈一個和弦必須仰賴左右手的配合，任何一隻指頭慢一千分微秒都無法創造完美的和弦。

一個單音就像一個家庭成員，必須那樣相互支持，才有優美的旋律，必須同時按下才能創造和弦與共鳴。那個不和諧的C3琴鍵並不重要，只要挑選不會彈到它的曲子就無妨，這些琴鍵就像一個家庭，每個家庭裡都無可避免有一根針，都有某件不和諧的事，但是那根針看似刺痛，卻在某些時候，能將溫暖串流起來。

 

在家庭的點滴裡，這首曲子是大家一起彈出來的，儘管沒有一個人真的會彈琴。

 

 

評審評語      ◎阿盛

作者以一台有缺點的電子琴比喻一個不完美的家庭，這手法很好，顯然是有用心構思。由電子琴牽連出自己與母親的日常生活矛盾，通篇緊扣主題，焦點集中，這是不小的優點。結尾幾段道出作者的領悟，用旋律譬喻，使得文章前後呼應，縝密完整，相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