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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年資料

二蛋

武陵高中

游騰翔

背負片片磚瓦拼出的沉重,牠在透明的框內遊走。放心吧!牠是走不了多遠的,隱形的圍牆將牠守護在安全的巢窩,牠永遠也不會找不到歸途。看!牠兩肩上的瓦片如書頁般細薄,但堆疊層起卻比數本字典還要厚重,有著如此堅實的鎧甲包裹,沒有誰是可以擊垮牠的。

牠是二蛋,是我們班的烏龜,背上的甲殼比任何繽紛貝石都還絢麗,屁股上還曳著一條細長的小尾巴。牠的雙眼炯炯有神,珍珠的墨光散射出幾道深邃;牠的利爪更是鋒穎,匕首的銳氣劃破水的波紋。初次和二蛋見面時,是在剛開學的那一陣子,牠以生日禮物的身分被送給班上的一位同學,他索性將二蛋帶來學校。從此,二蛋便被餵養在教室後方,上課時與我們一同聽講。

仔細想想,二蛋其實還蠻可憐的。牠像個犯人被囚禁在只比牠大個五、六倍的牢籠,除了攝食、休眠、在籠內徘徊,牠從來沒有其他事情可做。牠甚至從未體驗過捕食的樂趣!烏龜在池塘裡找尋食物,為的不只是填飽肚子啊!牠們在捕食的過程,體驗大自然的節奏。以四肢拍打池水,水波劃出池子的五線譜,陽光灑落金粉般的音符,是風吹出溫暖的樂曲。烏龜捕食,從來不只是為了果腹,那是烏龜生命的意義,而我們卻剝奪了二蛋的這項權利!

我們偶爾會提著二蛋的塑膠籠,帶牠到走廊上曬太陽。我常想,那暫時的陽光對二蛋來說或許是最致命的,陽光致命不是因為太過熾烈,而是它溫暖得太舒服了。溫暖的陽光致命,因為它使二蛋意識這世界竟存在著自己不曾擁有的自由,而那股對自由的強烈渴望是要命的!二蛋眼中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

常常,我會趴伏在教室後方的置物櫃上,一個人為二蛋的苦感到同情。楚國的使者曾問莊子出仕的意願,莊子拒絕了,他說:「做隻自由在泥塗中曳尾的活烏龜,亦或者,做隻高貴受人敬重的死龜殼,你會選哪個呢?」唉!二蛋的處境比這兩個都要慘啊!無法在爛泥上自由爬行,卻也無法死得乾脆供人欣賞,牠是個沒有尊嚴的囚犯,在監獄受刑,接受蒼蠅、蚊子的嘲笑與戲弄。

你有沒有發現,烏龜其實和我們學生很像呢?牠們背上的殼就是我們的書包。如果烏龜沒有殼,人們會困惑:牠還稱得上一隻烏龜嗎?同樣的,如果一個學生沒有把他的書包背回家,人們會質疑:他還配叫做一個學生嗎?奇怪了!為什麼,臺灣學生會辛苦到每天得扛幾塊磚頭回家?為何我們的負擔會如此沉重?放學後,不是該放下課業在自然中玩樂?找幾個朋友在操場上打球?何時,我們的生活被無趣、沒用的磚塊給填滿了?

二蛋每天吃的飼料單一、難吃、沒營養又不新鮮,我們學生吃的不也是如此嗎?一貫的教學模式、學生不感興趣、對學生未來沒幫助,而且內容又是些老古板,這些飼料是每天學校塞給我們要我們消化的,明明知道吃了想吐,可是還是得吃,因為我們和二蛋一樣,不吃這些飼料會死。但這些飼料是工廠裡做好的呀!我們從來沒有機會體驗捕食的樂趣。學校不再是座知識殿堂,只是座飼料工廠,合成的飼料變成我們每天的一切,我們沒有自由選擇的餘地。許多臺灣民眾,總認為我們只是學生,沒有資格決定教學的內容、方式。看哪!那些老師、家長、社會人士,他們哪個是把我們當人看的?他們全把我們當寵物在養!

從養烏龜的方式就可以看出臺灣和外國教育體制的差別——我們的烏龜吃罐頭飼料,外國的烏龜吃新鮮蔬菜;我們將烏龜鎖在寵物箱,外國的烏龜卻有一片大庭園。看過Roald Dahl寫的Elso Trot,你就會知道我不是在詐唬人的,故事中的烏龜Alfie還有自己的小屋呢!在外國,標準化測驗又被稱作「泡泡考試」,名稱源自答案卡上泡泡般的圓框。如果外國的考試像泡泡,臺灣的教育制度便是一堵泥磚堆砌而成的高牆,那些答案卡上格線圍出的片片磚瓦,禁錮全臺灣學生對這世界的想像。老師不是常要我們跳出框架思考嗎?可是考試的答案卡不是清楚寫著嗎?「不可出格」!很明顯,我們的思想被束縛在一片片磚瓦中。唉!要是臺灣的教育制度也如泡泡般易破就好了,但事與願違:久錮學生思想的這道牆,固然薄得像張紙。薄!這便是它可怕之處!人們總以為圍牆薄便是沒有隔閡了,但這面牆是誰也無法打破的!我們像溫水中的烏龜,全然不知道反抗!

如果你看過烏龜的糞便,你就知道它和飼料長得如何相近。有時,我很好奇二蛋會不會將自己的大便重新吃進肚子裡?也許會,也許不會,但我可以篤定的說,臺灣的學生必定會。飼料,那是學校印好的教科書、講義、參考書,我們將其囫圇吞進腹中,在測驗中擠出一坨大人們所謂的素養。不須經過思考,我們把消化過的糞便再次嚥進肚裡,擠在小考卷上;嚥下,擠在段考卷上;嚥下,擠在會考卷上……。經過這些消化,我們得到什麼?新的知識?學習的樂趣?臺灣的教育制度讓我們學生不斷吃屎!很噁心嗎?這是我們每天過的生活啊!

烏龜和學生無疑是同一種生物,我們有著同樣的殼,同樣被監禁在隱形的牢籠。許多臺灣民眾,甚至會以寵物箱的高貴、龜殼花紋的美麗與否,來評斷一隻烏龜的價值。不!我的價值,不被寵物箱的美醜、龜殼斑紋的美麗與否所定義,我存在的價值,在於我擁有的自由意志!

過不久,二蛋的皮膚出現白斑,牠的身體也開始潰爛。我們並沒有太在意牠的症狀,以為只要曬個太陽,二蛋的病情就會好轉。沒想到,就在某個星期一的早晨,二蛋被發現趴伏在我們認為最安全的寵物箱中,一動也不動。牠的眼珠有一半沉沒在下眼皮內,但牠的眼神,死得有力,無情中卻帶著渴望,望眼欲穿,好似牠看得到自由……

隔幾天,我們全班來到教室旁的花圃,找了一棵理想的大樹,用小鐵鏟為二蛋挖一座墳墓。二蛋的主人特別難過,他的眼眶濕紅了一片,但也有人對二蛋的死感到不以為然,他們拿著電蚊拍,在一旁屠殺惱人的花蚊,「啪啦啦——」牠們如灰塵墜落地面。我們用鏟子將樹下的土壤緩緩翻起,卻沒有人發現,手中鐵鏟的功用不止於埋葬——它可以用來粉碎教室中

的那盒寵物箱,粉碎全臺灣所有可悲的寵物箱!仔細看著寵物箱透明的塑膠牆,一道道、一道道,那是二蛋的爪痕啊!那是二蛋掙扎時發出的哀鳴!卻沒有人聽見!沒有人看見!我感到不適,一部分是為了二蛋,但我更納悶:會不會明天樹下埋的是臺灣的某個學生!二蛋絕對不希望自己的死只是帶來一陣哀痛,那是一隻蚊子也可以帶來的。二蛋希望的,是喚醒所有還未覺悟的人們,還給全臺灣烏龜一個自由吧!是時候讓全臺灣的烏龜解脫了!

 

【評語】

徐國能:

苦悶是青春的常態,本文借物喻人,從「班龜」的故事中回視自身的困境,書寫對自由的嚮往和生活的無奈都十分逼真動人,是一篇充滿熱血的作品,文字也輕快流暢,期待作者能持續創作,揮灑生命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