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高中生文學獎 新詩組決選

 

評審老師：路寒袖（以下簡稱路）、白靈（以下簡稱白）、陳義芝（以下簡稱陳）

會議記錄：王顥

 

三位老師先各自陳述各自對這次所有參賽作品的的整體意見及評選標準：

 

白：大部分的作品都寫「三情」親情友情愛情，較少寫「三觀」世界觀生命觀價值觀，不過能夠進入決選的作品，在創作技巧、創意、觀察仔細、架構完整，有許多作品都表現得很優秀，僅有少數作品較為簡單。能夠進入佳作的作品都應該能在整體性上更完整，內容豐富。

陳：會令人感動的詩，一定是語言鮮活、情境精準、意涵深刻。不落俗套，也不會過於艱澀令人不知所云，讀不出詩意而感到疲憊。好的作品能夠在語言、情境、意涵三者統合。也有些優秀作品是探索自我，深入內心，而有普遍性的情感思想，引發讀者共鳴。

路：本屆有多達712件的參賽作品，以高中生的文學獎而言令人驚喜。能進入決選的28件自然都是一時之選，在主題上，有寫對於未來的探索，充滿好奇與想像；有寫校園的學習生活，而且並非單刀直入地直接寫，是有透過轉化、用另外的情境來描摹；許多作品的語言、意象都非常鮮活，具有相當水準。

大致說明對本屆參賽作品的整體觀感後，由於最終將會有前三名及至多8名佳作，三位老師因此討論，各自勾選心中最優秀的5篇作品，再就各篇提出自己的意見，最後再從挑選出的作品中各篇評分。

路：〈致將行——〉、〈52Hz〉、〈浴室〉、〈春天、柯爾與憂鬱〉、〈烤古〉。

白：〈我想請你〉、〈紅藍色盲〉、〈浴室〉、〈烤古〉、〈做伙〉。

陳：〈我想請你〉、〈紅藍色盲〉、〈失蹤啟事〉、〈吃信〉、〈諸葵之側〉。

以上共有11篇作品，三位老師依編碼順序逐篇討論。

 

〈致將行——〉

路：很有雄心壯志的感覺，把高中生往下一個階段的心境意象化，也不會很俗套的揚帆啟程，有展現一點英雄氣概。

白：年輕人像鷹要起飛，但有些語彙不夠清楚，如「殉日」，兩次「精神」我不太能夠體會他為何要這樣使用；「銘」、「顛真」、「文符」，很多語言使用都讓我覺得不清楚他想表達什麼。首段以一段類似引言的話，確實非常的有氣勢，但後面很多作者創造的新詞都讓我覺得扣不住他的內容。

陳：意旨、構思確實如路老師的想法，但語言使用我與白老師也有同感，造詞、語言需不需要如此？有些語法的不完整也讓我難有共鳴。

 

〈52Hz〉

路：這首的意象也相當老練，將這隻孤獨的鯨魚在海中描摹的栩栩如生，很多文字的使用很精彩，佳句很多，「你的歌聲如一絲絲鹹澀的海水／月光漂白了你的音頻」、「用力將肺臟裡不屬於你的孤獨噴出」，許多意象的經營、文字使用，都扣合主題，結尾呼應開始，用「我」入境，因此我非常推薦。

白：在選材上很特殊，我也推薦結尾的四行。用這個特殊的生命不平常的孤獨感，作者寫出對這隻鯨魚的同理心，也有自我投射的意味。只是前面有幾段的意象並不特別突出，如「飽和與飽和的水域之間」這樣的敘述有點無法確實感受作者想表達什麼，四、五段有兩個逗點其實也可以省略。

陳：這首有其優點，如果說對他有更高的期望，就是覺得可以把「孤獨感」更加集中表現。如第三段「海水龜裂成塊」、「縫隙中生存」、「飽和與飽和的水域之間」等句，其實作者有概念、有想法，但還不能夠生動地塑造讀者的腦中畫面。概念上可以得知「飽和與飽和」就是牠在所有的族群之外，但這不是景物的自然呈現。

 

〈我想請你〉

白：這是一首哀婉的悼亡詩，用如果可能的語調寫根本不可能的事。雖然哀傷但還是很有節制，有漸進。「我想請你快樂」雖然直白但我覺得很有創意，後面「冰櫃」點出對象已經死亡。寫的含蓄卻很深情。

陳：語言很明朗，在輕輕淺淺的描寫下表現出深情。而且漸層式的引出脈絡，一開始用「虛構」，「碗筷食物都」因為是在哀傷的情境下，因此我完全可以接受這樣的斷句。「各濕半邊的肩」表現出親暱，「漏電的充不上的手機」表現無法聯繫，「請你晚上別出門」表示關切，結尾句子漸短，語氣漸促，收束，顯見作者很有創作意識。

路：文字很口語但有著豐富的情感。但我覺得「我想請你快樂」這一段其實放在哪都可以，但放在第三段感覺就有點怪怪的。前面幾段讀起來感覺像是較親暱的平輩，但後面突然變了，變成對長輩的關懷，轉折有點突然。在結構上還有可以再加強的地方。

 

〈紅藍色盲〉

陳：我或許無法很明確的去逐句詮釋這首詩，但他寫出身心、精神狀態的課題，思維很銳利，色彩很深沉，有些超現實的手法，很有創造力，因為是挖掘內心，可以感覺，但難以解說。感覺有事件，又似乎呈現女性一生的遭遇、創傷。青金石是療癒、冥想，通往靈魂深處的石頭，因此他描寫得很心靈，我並不能夠很明確的解說，或「讓所有的手拉好褲管」我也難以放在整首詩的脈絡中，可是他又用了很多怵目驚心的顏色描寫，因此我覺得這類的作品應該值得挑一首來做為代表。

白：這首應該是對一個遭受性侵、憂鬱、選擇自殺的少女的描述與同理，因此寫得相當淒涼，透過分不清紅色藍色，顛倒整個世界的顏色，月經應該是紅色他卻寫「淡藍色」，割腕的血色又寫成漏水的藍筆，用一個身體結構的異常寫異常的遭遇，是對於弱勢者懷著巨大的同理，希望藉描寫這樣的遭遇來讓大家關懷這種事件。大部分的作品是寫自己比較親近的事物，但這首可能不是跟作者非常親近的事，而他只用了25行就把這個弱勢的世界描寫得如此殘酷生動，相當不簡單。

路：因為是描寫悲慘的遭遇，因此用詞都很強烈，但也很隱晦，不是那麼容易解讀。有些訊息是透露在字裡行間，如「長年侵犯」「一受精就是好多年」顯示詩寫的對象可能不是一次兩次，而是長時間遭受侵犯；以高中生的身分選擇這樣的題材很有企圖心，因此我也同意這部作品應該有一席之地。

 

〈失蹤啟事〉

陳：這首在形式上有特色。把填空格做為創作元素要看是否運用得當。像夏宇〈失蹤的象〉其實失蹤的是意象、景象。這首失蹤的是「自己」，主詞消失，是一種處境的思考，自我找尋。太多人渾渾噩噩過一生，一個創作者應該要能夠去探索心靈、辨識自我。作者用留下填空與單字引導讀者思考，因為「我」已經失去了，最後只剩下虛主詞It跟默然的一粒英文句號，很容易被忽略的小點。作者很有創作意識的構思。

路：這樣的填空向陽老師也有類似的作品，（陳：向陽〈一首被撕裂的詩〉是表達「講不出口」的政治語言，這首則是表達迷惘，主題上有點不一樣。）他有追尋的企圖，是值得肯定的，可是「形容詞在地平線下褻玩……」這一段似乎有點太過強烈，跟前後段，義芝老師講解的非常好的部分有點不太搭。

白：在形式上有新意、實驗性，混雜中英文，具遊戲性。偶爾為之很有意思，但如果太常玩就不行。這首詩這樣試作，似乎也提醒大家是否可以將數學、化學、物理等都作為作詩的素材。寒袖老師指出過於強烈的第三段，我覺得年輕人往往會把一些挫折怪罪到社會、全世界，就像是在轉移責任。不過用這樣的強烈情緒來表達自己消失的存在感，也很有趣。

 

〈浴室〉

路：從日常生活取材，而且在詩意上有一定功力，雖然篇幅不長，把平凡的題材寫得很精緻。在梳洗盥洗的過程中流露出情思，運用很多小物如用頭髮寫出糾纏、刷牙感受親吻等，又寫「不能流連太久」，如同感情也不能沉溺太久。將平凡的素材寫出這樣的感受很不容易。

白：在語言上非常精煉，其實是首情慾很強的詩，描寫得是幻想中與思念之人很親密的愛慾的動作，以小寫大、以實寫虛、以想像的動作寫心中強烈無法排解的相思，寫得很活潑，結尾也有餘味。

陳：用貼身的感官表達情愛，有創造力。不過讓我有一點小扣分的地方是題目〈浴室〉在第二段首句又被用到，（路：這句直接改為「在排水孔蓋」可能更好）又糾纏的頭髮為何用「甜美」來形容感覺也讓我覺得可再斟酌，像次段「牙膏」與「清香」就非常的貼切。

 

〈春天、柯爾與憂鬱〉

路：篇名有些曲折，描寫內在的情感，我也不太明白為何使用「柯爾」，描寫有些飄渺，但我可以感受他描寫的細緻情感。一開始寫自己「是個蜿蜒的人」，不論是詩也好或是其遭遇，大概就是很曲折，「踏著破碎的山路」山路已經很顛簸了還是破碎的。作者營造出很多類似這樣的情境，寫出他內在有很多豐富的情感，「時常落淚」、「承載著過量的愛長大」、「命中注定地死在／眼淚過鹹的春天」等詞句，一個高中生寫出如此細緻的情感，表白內心，寫得很淒美動人。

陳：作者不斷提問，思索人生，人生有哪些快樂、有哪些壓力、會不會迷失。但我也不明白「柯爾」是何所指？是NBA的哪位教練嗎？從內容來看「柯爾」這個角色可能也是作者的朋友或是任何一個身分。

白：寫年少鬱鬱寡歡的心境，第二段「春森裡」這個詞語用的有點奇怪、「落淚」這個詞應該也可以替換為更好的詞彙；末段「死在眼淚過鹹的春天」又感覺這首詩充滿太多眼淚了，太過自傷自憐。或許這首詩再收斂一些情感，不要那麼消沉，會更有思考空間。

 

〈吃信〉

陳：描寫愛的體驗的小詩，「信」要怎麼吃？我們說「秀色可餐」，因此消息、關係都可以如同把內心的想法吞沒那樣的「吃」。首段收到的信讓作者的心靈充實了，構成了「吃信」的意涵，其中有櫻花、楓葉、罌粟、曇花等等各有意涵。不過特別舉出「余秀華的《我愛你》」我個人就不是很欣賞。余秀華的詩有些太過通俗、口語。不過轉念一想，年輕人能夠多閱讀不同的詩也不錯了。

路：余秀華在封閉的中國大陸，以那樣的用語就顯得驚世駭俗，不過在台灣就顯得不特別了。這首詩很小巧可愛，但我覺得這首的形式太機械化太單調，因此感覺這首的情感是刻意塑造，而沒有那麼自然。

白：我覺得像是寫年輕人有說不出的話語，把話嚥下而成為「吃信」。特殊之處在用不同的花來代表季節、心境、時間的變化，不過如果把「吃」與對象的身體作連結或許會更出色。此外「《我愛你》」這邊用書名感覺也有點怪，應該是單指那一首詩而改用〈〉單尖的篇名號。

 

〈烤古〉

路：這個作者的企圖心非常大，寫整個人類的歷史，從原始人、形成部落、再到帝國，如此龐大的題材，以一個高中生而言處理的很不錯。在人類發展史的每一個階段都找到一個點作描摹，也能讓讀者感受作者想說什麼。

白：這首詩應該是寫「沒有歷史的歷史觀」，穿越時空到遠古看當時的人類是如何為生存而變革，人、狼、狗、太陽等等都有他的象徵意涵，不同的世代、不同的帝國也都有類似的地方，如同歷史不斷的重複。以一個年輕的作者有這樣的想法很不容易，並且最末兩段也寫得相當出色。

陳：烤除了他用這個火烤彷彿原始人烤肉一般的意義外，同時也是考查人類史進展的意味。作者有些深沉的認為人類史並沒有一直前進，而是在不斷的循環。這首作品若能在情韻上再加強呈現，會讓這思想上呈現得更加動人。

 

〈諸葵之側〉

陳：其實我本來在他的題目下打個問號，後來看了內容，看到千百顆太陽，想說葵花向著太陽，讓我想這「諸葵」是否還有著自我指涉，代表學生？個體個人？比較明顯的是第三段「斜陽總在花朵的背後留下的陰影」，太陽中會落下，時間會消逝，人才要把握時光。或許本詩細部表達並不夠精準，但有個大象徵。

路：短短的詩寫出盛大的場面，陽光普照的壯闊景象，這個景象其實是寫人生之景，「諸葵」指的可以是每一個學生，大家共同向著的太陽可以是對於人生未來的想像。有很多句子我也很喜歡，像最後的三句連用三個「致敬」（白：很像瘂弦、洛夫的句子），被白靈老師說破了，化用前輩詩人的詩句但用的不錯。

白：很特殊的題目，也不怕別人看不懂，但很有創意，慢慢看下去就知道是在指向日葵了，有一種萬物靜觀皆自得、生生不息的意涵。有一種藉著葵花的向陽性寫出人不得不向著命運的方向的無奈。最後三句是有化用前輩的感覺，但這麼短的篇幅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也很不錯了。

 

〈做伙〉

白：寫阿公出殯的氛圍，卻非完全寫實，用很少的字眼點出關鍵的場景，如「蒼穹與麻布衣衫接壤／萎謝的無色百合」、「廳堂坐滿了手絹／消融入南無聲中」。最後把阿媽也帶出，也描寫了宛如初婚的場景。整首用很少的字眼帶出殯葬的氛圍，「燒糊光流」、「裊裊灰飛」這些詞一下就使人置身其中，頭尾用台語口語也帶出生命無常的氣氛。若沒有足夠的經驗難以寫出這樣的作品。

陳：題目扣住了整首詩，開頭的阿公、結尾的阿媽，表現出人間情感。可以不必去解說，就能體會其況味。語言乾淨、不俗氣、不散文化，許多用語又有自己的風格，用詞很鮮明、具體，讓人感覺很新鮮。

路：頭尾用台語寫阿公阿媽一起「做伙轉去」，不知算是喜事還是憾事。不過詩的中間幾乎都是寫靈堂、寫告別式，而沒有寫到太多長輩。末段突然變成寫喜事，但前一段才在寫告別式的靈堂，後來又寫阿媽也過世，轉折太突然，雖然好像很有想像空間，但沒有給人一個時光隧道去鋪陳。

三位老師各就11首作品發表完意見後便開始評分，依序給分從11分到1分，給分狀況如下：

篇名	路寒袖	白靈	陳義芝	小計	名次
致將行——	8	1	1	10	11
52Hz	10	3	2	15	8
我想請你	3	8	11	22	3
紅藍色盲	7	6	4	17	6
失蹤啟事	4	5	10	19	5
浴室	11	11	6	28	1
春天、柯爾與憂鬱	6	4	3	13	9
吃信	2	2	8	12	10
烤古	9	9	7	25	2
諸葵之側	5	7	9	21	4
做伙	1	10	5	16	7

〈浴室〉獲得最高總分成為第一名，〈烤古〉第二名，〈52Hz〉第三名，〈我想請你〉、〈紅藍色盲〉、〈失蹤啟事〉、〈春天、柯爾與憂鬱〉、〈吃信〉、〈烤古〉、〈諸葵之側〉、〈做伙〉，7首作品榮獲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