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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露的味道

新店高中

邱資茵

魚露的味道

 

  我討厭魚露的味道,每次聞到我總會捏著鼻子,心裡默念著好臭好臭,我是如此的厭惡魚露獨特的氣味,但那卻是我媽媽眷戀了一輩子的味道。

 

  幼稚園的時候我過得很開心,即使上台自我介紹的時候不像其他小孩一樣能大聲的說出我的爸爸媽媽來自哪個城市,總是模糊帶過,因為我清楚認知到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這樣的不一樣讓我很害怕,擔心自己會成為異類。我常常思考著如果爸爸那個時候沒有娶媽媽還會有我嗎?如果那個時候取名字的時候爸爸看上了另一個名字,我還會是現在的我嗎?死掉了之後我會變成另一個人嗎?我到底是誰?尤其是當我凝視鏡子裡的自己時——看起來「很健康」的膚色、有點塌的山根、肉嘟嘟的鼻頭、不是很大的眼睛和豐厚的嘴唇時,我時常困惑。

 

  幼年上下學的時候有媽媽騎著她的萬能腳踏車帶我穿越大街小巷,我喜歡坐在後座風穿過髮梢的感覺,喜歡眼前不斷飛逝的景物,那是我童年裡最快樂的片段之一。媽媽身後載著我,前面的籃子堆滿一大袋準備要代工的塑膠花,龍頭兩邊還會掛著剛從菜市場採買回來的蔬菜水果,要是遇到下雨天,她還得一手撐著雨傘騎車,腳踏車搖搖晃晃,但抱著媽媽總讓我感到無比的安心。

 

  還記得讀幼稚園的某天,媽媽帶著我到家附近的東南亞雜貨店採購一些辛香料和零食,回到家媽媽便讓我和弟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自己到了廚房開始煮晚餐,傍晚爸爸回到家後餐桌上早已放上了剛煮好的飯菜迎接他,熟悉的家常菜擺上桌後我開心的拿著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準備要吃飯,餐桌上一盤半透明的長條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長條物裡面看起來綠綠的,還有一點點灰灰的,看起來像是把蔬菜跟豬肉包在了裡頭,我看著這道與餐桌上其他菜色格格不入的料理,歪著頭問爸爸:「那是什麼?」「那是春捲,是越南菜喔。」爸爸溫柔地答道。沒多久媽媽從廚房端出了一小碟沾料,我原以為是平常常見的醬油,結果那碟沾醬的氣溫相當強烈又特別,聞起來帶著濃濃的海鮮味,當時的我直接脫口而出:「好臭喔!那是什麼?」「那是魚露,沾春捲很好吃喔,來,吃一點看看。」媽媽摸摸我的頭說,一邊拿起了一個春捲沾了一點魚露餵到我的嘴邊。「我不要!好臭!媽媽為什麼要吃那麼臭的東西?」還沒注意到一旁媽媽黯淡的神情,爸爸便開口說:「不可以這樣說話!不吃就不吃,怎麼可以這樣對媽媽說話?」被爸爸突如其來的憤怒嚇到,我哽咽地說:「就真的很臭啊,我討厭魚露。」從那一次之後我們家的餐桌上就不曾出現魚露的蹤影,媽媽也不再帶著我到東南亞雜貨店了。

 

  我意識到媽媽在台灣的孤單是從某個除夕夜開始,大家都聚在客廳裡開心的聊著天吃著年夜飯,我看了看媽媽還沒有回到客廳一起吃飯,便跑到了廚房裡,想要拉著媽媽一起出去用餐,我走進廚房裡看見了媽媽正在流理台上洗著碗,那年冬天很冷,我看見媽媽紅著鼻子,時不時用袖子擦拭眼角,她似乎沒發現我跑進了廚房,我走了過去拉了拉媽媽的衣角。「麻麻,妳怎麼了?」我問。「沒事啦,只是想妳外公了。」媽媽將手上的水抹在圍裙上後抱著我說。越南也和我們一樣是過農曆新年,遠在1710公里外的外公也一定很想念媽媽吧。

 

  距離上次回越南早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我還記得最剛開始的時候,我和弟弟都不怎麼喜歡回去越南,因為總覺得哪裡髒髒、舊舊的感覺,和外公阿姨表姊弟妹們也不怎麼熟悉,所以特別的無聊;但是我很喜歡坐飛機,因為可以看三個小時的電影,還可以穿漂亮的新衣服,媽媽還不會嘮叨我們,有那麼多的好處,我和弟弟也理所當然的樂於踏上了返回越南的旅程。

 

  魚露就如同越南的醬油,再加上越南人的飲食習慣,魚露可以說是越南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調味料。原本就討厭魚露味道的我,每天都備受煎熬,不過媽媽總會貼心地帶上臺灣的調味料,讓我們在越南也能吃上家鄉味。

 

  外公家位於古芝郊區,也就是越戰著名的古芝地道所在地,外公的左手大拇指就是在越戰時受傷的,雖然古芝臨近首都,但沒有胡志明市那麼的繁榮有趣,反倒是有次回越南我們到了西寧去拜訪四阿姨時,我和弟弟才體驗到了越南的趣味。

 

  四阿姨家位於西寧較熱鬧的地段,隨處可見具有當地特色的小吃店,而且早晨的空氣裡會瀰漫著淡淡的咖啡香,那是法國來過這個國家的痕跡。越南咖啡的香氣十足,會用很少的熱水沖開後加入大量的碎冰,不像美式咖啡把苦澀作為招牌,越南咖啡本身就是香甜的,不帶苦澀。每天早晨一杯咖啡,是開啟一天最浪漫的方式,反觀大街上毫無秩序的交通,四溢的咖啡香氣在看似庸擾的世界,是嘈雜中的浪漫,讓整座忙碌的城市放慢了腳步。

 

  那一天因為剛到西寧的時候已是傍晚,我和弟弟簡單吃過河粉後就睡覺去了,隔天早上,因為從古芝來的時候媽媽沒有帶到台灣的醬油,所以我和弟弟為了能在西寧不要餓肚子,只能捏著鼻子嘗試接受魚露了,那天的午餐是春捲,以往我和弟弟吃春捲的時候都是沾著醬油,雖然不怎麼搭,但至少不用吃魚露是我的中心原則,沒想到在西寧的時候為了不要食之無味,我只能硬著頭皮吃下了沾著魚露的春捲。

 

  我皺著眉頭,一手拿著春捲,一手小心奕奕地拿著裝有魚露的碟子,上面浮著辣椒還有還沒化開的砂糖,我一邊擔心深怕它不小心灑在衣服上會留下難以洗去的味道,一邊將春捲沾上了一點魚露,然後閉著眼睛咬了一口。

 

  不同於醬油有著的強烈醬香,魚露更好的帶引出了不同食材的風味,脆甜的黃瓜、新鮮彈牙的蝦肉、和各種生菜的爽口,魚露用它獨特的清爽感讓整道料理變得輕盈了起來,怪不得在炎熱的越南人們會使用它來作為調味料。雖然味道不怎麼好聞,但是入口的感覺絕對是此生最棒的體驗,我忍不住露出了享受的表情,抬頭時我看見了媽媽正看著我微笑。

 

  回到台灣沒多久我便上了小學,這一次自我介紹前我仍猶豫著要怎麼介紹我的家庭。不過在站上台那一刻,我看見窗外的媽媽正凝視著我,這次的目光交會使我不再害怕被當成異類,我喜歡這樣獨特的自己還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媽媽。

 

  放學時刻媽媽一樣騎著腳踏車來載我,九月的台灣和越南一樣炎熱,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人行道上,像是地上的星星,我抱著媽媽的腰說:「Mẹ ơi con muốn ăn chả giò.(媽媽我想吃春捲了)」。